座他曾经见过、繁华富丽的石头城,古称金陵邑,如今已成鬼城。渺茫鬼灯上浮着浓浓黑雾,飘忽流散,细细看去,却是密密麻麻的阴魂在游荡。
原来有这么多的魂灵,他要从何处找起呢?
过去数月他心甘情愿背着瘫子阳魃来到建康,盘桓于鬼市之中,不过是存了找到那个人的心思罢了。那个人是在建康被萧子安杀死的,心有不甘的魂魄,应该还留在建康吧?倘若他能找到那个人,是不是能把这一副阴间人的躯壳给他?听说这世间有秘术,魂魄要借活人躯体还魂难如登天,可是要用阴间人的躯壳,却不是什么难事。他比自己厉害太多,这世间人只会供他驱使左右,区区阳魃,又岂奈何得了他?
李柔风吃完了馒头,又慢慢从老樟树顶上爬下来。他回忆着,此前瘫子阳魃死了之后,他过了一个晚上,待到阳气浮生的时候才开始从指尖发生腐烂,烂到他见到抱鸡娘娘时的那个样子,经过了整整两日一夜。所以他只要晚上出去,赶在大郎君第三声啼叫之前回来,应该就不会体会到那种浃髓沦肌般的痛苦。
他从老樟树上折了根长度合适的树枝,撸去枝叶,贴着墙往外走去。有樟木棍在前面探着地面,他心中踏实许多,甚至是数月不曾有过的,隐约开心起来。
过去他不高兴时,萧焉想逗他开心,往往要费很大气力,或请来最好的伶人在他面前舞蹈,或命人千里迢迢前往三秦之地,觅来秦砖汉瓦赠予他。
他却不知,如今的开心,竟来得如此容易。
他的手指扣上大门的门闩时,心中甚至涌起一种逃亡的兴奋。虽然他知道这逃亡是短暂的,但短暂的自由,又何尝不是自由呢?他终于不再像过去一样,一到晚上就被瘫子阳魃用一条锁链把他锁在身边了。
然而门闩刚刚被他抽动半截,背后一个冷冰冰、毫无生机的声音如鬼魅一般扬起:“你想去哪?”
李柔风头皮一麻。
他生怕被张翠娥发现他此行的目的,转身道:“我,来看看门锁好了没。”他双手背在身后,紧靠着门闩,心惊肉跳地一抖指尖,拔出来半截的门闩又被塞了回去。
面前的火焰在熊熊燃烧,他不知道阳魃现在是什么表情。他试图通过这一大团跃动的火焰揣摩阳魃的心情,结果却令他失望。
火焰看起来和前一晚无甚区别。
然而接下来的一瞬,他手中的木棍被夺走,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臀上——
“我让你用拐棍!我让你用拐棍!”
李柔风狼狈不堪地躲闪着,学着张翠娥求饶道:“夫人,别打了!我知错了!”
张翠娥却不似冯时,对他的求饶恍若未闻,反而打得更狠:“你一个阴间人,耳朵鼻子不好使还是怎的?离了拐棍就活不了还是怎的?再敢用拐棍,我打断你的腿!”
李柔风全然不知张翠娥为何对不让他用拐棍这件事如此执着,过去瘫子阳魃是不拦着他用的。但张翠娥的话确实让他羞愧,他如今耳鼻身触灵敏非常,只要多费些精神,的确可以听风辨向,只是他想省些事罢了。
他一惭愧便不再辩解求饶,张翠娥也就不再打了。李柔风嗅到淡淡的血腥气,道:“夫人,您的伤口裂了。”
张翠娥冷淡道:“不用你管。”她以木棍敲着红砖地面,“随我来。”
李柔风随着她往院内走去,问:“夫人要让我做什么?”
张翠娥道:“下苦力。”
李柔风不解地啊了一声,张翠娥边走边道:“修房子。你忘了我去鬼市买人是做什么?”
李柔风不是忘了,是根本没往这方面想。
他目不能视,在冯宅中打打杂还成,修葺房顶、和泥补墙这种活计,做起来就困难了。
他以为,张翠娥把他带回来的最大目的,是去看杨燈的死期。
张翠娥似是自言自语道:“我差点忘了,阴间人不用睡眠。既然如此,晚上也得给你找点事情做,省得你半夜起来操心房门锁了没有。”
李柔风心想他跟着瘫子的时候也没这么苦。
但如此一来,他哪里还有机会出去寻找那人的魂魄?他当下急切道:“夫人,这事情我做不来!”
张翠娥冷冷看向他:“为何?你年纪轻轻的,下不了力吗?”
李柔风道:“夫人,不是我不肯出力,是……”
张翠娥道:“你肯出力就好。”
李柔风道:“我看不……”
张翠娥:“我已经代你想好了办法。”
两刻之后,李柔风看到那一团艳丽的火焰升到了半空,宛如烟火绽放。
张翠娥背着一个大布袋,通过梯子爬到了正房的房顶。她站到屋脊上,从布袋中掏出一把灰,顺着风均匀地撒在了屋顶的瓦面上,一把又一把,连垂脊的吻兽都撒上了。
而在李柔风眼中,这些浑然又是另外一幅图景。
半空中的火焰里,不停地飞落萤火一般的尘埃,幽幽的蓝绿色光辉,在漆黑的世界中极为显眼。
第二章 阴间人(2/8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